那是發生在,很久很久前,某個春暖花開的午後。

季春的微風總是帶著些微濕暖的氣味輕拂過大地,滿園桃花隨風徐徐飄落,繽紛落英綴亮了青綠色的草地,也為園間的石舖小路穿上一襲淡粉色衣裳。

『……』趴在草叢間,愣愣地張大嘴,看著眼前那把自個兒縮成一團,正微張著小嘴睡得正熟的孩子,皇甫霆有些錯愕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四周,雖然身旁過長的草兒,大大地減去了他小小身子的能見範圍,但不遠處那高高翹起彷彿要衝入天際的檐角,及檐角上那他再熟悉不過的龍型檐尾,他可是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別說四周那站起身子來就能入眼的白牆紅瓦。

這裡的的確確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御花園沒錯啊……可,要是這裡是御花園,那,眼前這個…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好奇地撐起身子,皇甫霆索性撩開身上那已被他蹭得髒汙的金黃麟袍,毫無太子模樣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盤著他那短短的腿兒,將手肘靠在膝蓋上,撐著頭打量著眼前那陌生的孩童。

對方側著的臉龐上,有著午後日曬的淡淡紅暈,身後一頭長長的頭髮一半被人壓在身下,另一半則順著風兒輕舞,時而遮住那看起來不比他年紀大上幾分卻線條優美得緊的側容。

在心裡左數右數,把自家那一串人數龐大的弟弟妹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甚至是他看過的王公大臣家的孩子都給數上一回,可就是沒有一張面容和眼前的粉娃娃相符合。

疑惑地擰起了小小的眉心,他看著身前那個一身雪白的孩子,然後忍不住伸手,在那微紅的臉頰上用力戳了戳。

白嫩的觸感隨著指間傳來,不比自家那些從小被山珍海味養出來的孩子遜色幾分,可比起肌膚問題更讓他覺得有趣的是──正常人再怎麼睡著被人用手這樣戳 著,都應該會有點反應才是,更遑論他方才的戳法可沒多小心翼翼,手指一下去,除了滑嫩的觸感外還有些臉骨的硬感,都這麼用力了,為什麼眼前的娃娃卻連一點 反應也沒有?

像是玩出興致來般,皇甫霆不死心地又探手重重地戳了戳後復又輕輕地捏了捏,全然不管眼下這附樣子,看在不知情的人眼裡還以為他一個七歲的大娃娃人小鬼大正在調戲比他更小的粉娃娃。

可不論他怎麼戳,面前的人沒反應就是沒反應,要不是還能感覺的出對方淺淺的呼息,以及那臉頰上溫熱的感覺,他幾乎要以為這尊不知道又是哪個小國進貢來取悅他父皇的布娃娃。

有些無奈地吁了口氣,想把人弄醒,卻又捨不得用更大的力道去捏那肉肉的臉頰──萬一要是捏壞了那該怎麼辦?
正要縮回手,就看見粉娃娃幾不可察地蠕了蠕,發出了細微的低吟後,就像要避開他的騷擾般,將臉更側了側,就連原本舒展著的眉心也緊緊地打了個小結。

「噗──」什麼嘛,原來不是沒反應,而是反應硬是比別人慢了好一會兒。

好笑地揚了揚眉,他玩上癮地繼續用指頭蹂躪著那片白嫩,等著看要到什麼時候,臉頰的主人才會受不了他的騷擾,從夢裡醒過來睜開眼睛看看他。

但自顧自地玩了好一會兒後,也不知道身前的人究竟是被瞌睡蟲打敗得太過徹底,還是壓根不想理他,除了一開始那些微的動作外,唯一的反應便是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彷彿放棄般任他戳來捏去。

無趣地抿了抿嘴,又撐著頭懶懶地看著粉娃娃半晌,好一會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伸手解起自個兒配在腰間的麒型白玉,然後將那刻著自己名字的玉,綁上了對方那空蕩蕩沒有任何事物的腰間。

嘿嘿嘿,不管怎樣,既然本太子都發現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了,帶上了本太子的專屬玉珮之後就是本太子的,這次看誰還能給我搶──低著頭在對方腰間忙碌著,一心一意只想給對方做記號,完全不顧人家的意願。

「好了。」心滿意足地看著對方腰上的東西,像在宣告大功告成般還忍不住拍了拍, 方抬起頭,就見原本閉著眼兒死命都要睡的粉娃娃,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

一不留神就跌進了他想都沒想過的深藍裡,皇甫霆怔怔地止住了動作。

不是不知道眼睛的顏色除了正統的黑色外,還有幾種象徵著其他種族的色彩,如鬼域的血紅、妖界的森綠,甚至是魔界如獸眼般的琥珀色,可沒有一樣,如眼前這宛若湛藍海域一般的顏色。

愣愣地看著對方那因為方睡醒而更添幾分朦朧美意的眼,皇甫霆深深覺得自己方才做記號的動作真是了不起的對,那萬分得意的感覺彷彿要衝出喉頭,叫他忍不住想仰天大笑,心情好得都能原諒晏炯搶走他好喜歡的妹妹的錯。

哼哈哈哈哈,橫豎他都有了個比景兒更可愛更有趣的娃娃,而且他之後應該會“忙得”沒時間照料景兒,晏炯要的話就先給他好了哈哈哈。


==========



陰沉著一張臉,皇甫霆一手撐著頰,一手提著筆,正滿臉不耐煩地坐在御書房裡瞪著面前那該死的奏章。

腦子裡模模糊糊地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又想起了七歲那年發生的事──唔,大概跟某人今天早上面無表情地甩下一句『我回鬼域看看』,跟著也不管他答不答應趁着他上朝時就跑個沒影的事情有關。

不是他要說,他是真的真的打從心底厭惡讓燕一回鬼域這件事。

在他的潛意識裡燕一本該在他七歲那年就要留在他身邊才是,他都已經作了記號的啊,怎麼會在憑空出現的前任鬼王一句話下,人就這麼從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那是他的人呀混帳,他作了記號的沒看見嗎?
而更讓他難過的是,燕一當年頭也不回的消失不只帶走了他的玉珮,還帶走了他純純的(少男)心,且最後當兩個人再次相遇時,他悲憤的發現在自己十幾年來心心念念著對方時,某人竟然早就很乾脆地把他忘了個精光。

嘖,搞不好連他給他的那玉珮都丟了他想。

忍不住在心裡怨恨起某個沒心沒肺的人。
可惡!有術法了不起?有神功了不起?朕什麼都不會還不是照樣把神界踩在腳下?
等某人回來他一定要把某人關起來!不對,要鍊起來!對,就鍊在皇后寢宮那張鳳床上,讓他哪裡也去不了只能乖乖留在他身邊。

心理陰暗的想法還沒完呢,手裡的筆卻突然被人抽走,耳邊還傳來了某人向來清冷的聲音:「想什麼?墨都滴在奏章上了。」

訝異地張大了嘴巴,皇甫霆毫無形象地瞪著對方。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要回鬼域,然後就把他一個人丟下來了嗎?現在又出現在這裡是玩哪套啊?

將手上的筆擱置筆架上,燕一瞟了他一眼,沒有開口說話,只隨手扯下頭上拿來束髮的布巾,輕壓在被墨染暈了一片的奏摺上,試圖在墨乾前挽救回一些內容。

「別弄了。」有些不耐煩地扯過對方正忙碌的手,他皺著眉瞪著對方。

一頭過腰長髮在燭光的照映下彷彿披上了層淡紅色薄紗,而那雙不管過了幾年依舊乾淨清澈地如水般溫潤的眸子,依然美麗得讓他心甘情願地一頭溺死其中。

撇了撇唇,他低嘆了一聲:「這奏摺我是看完的,也批了,上面那些內容不救也罷。」一邊解釋著一邊握緊了對方微涼的手,他有些無奈地再度開口問道:「你不是說回鬼域嗎?怎麼這就回來了?」往常不都要待個八天七夜之類的?

搖了搖頭,燕一沒有說話,只微微用力地掙開了自個兒被握住的手,然後在對方一臉莫名其妙的注視下自懷裡掏出了個錦緞小包袱,把東西擱在對方面前後才又開口說話:「給你的。」

擰了擰眉,皇甫霆瞇著眼瞪著那個小包,好一會兒後才有些遲疑地伸手解開──別怪他是這種反應,上回燕一回娘家……呃,是回鬼域後,也是像今天這樣不知打哪來的一小盒東西就說是要給他的。
他那時還歡欣鼓舞地以為心上人終於開了竅也知道要送禮給他表示情意什麼的,誰知道一打開娘呀竟然是上回他自個兒做的春藥!
更悲慘的是那春藥還是只用聞的就會著道……讓他在御書房裡渾身像著了火般滿腹慾火無處洩之際也不禁要感嘆起自家那個皇后的粗神經,順便詛咒著下面那個無聊到連這種事都玩的下流傢伙。

可沒想到,這回當他打開小包袱後看見的卻是一塊……麟型玉珮?
有些傻眼的望向對方,好歹他也是個皇帝吧?再不然他曾經也是個太子吧?再再不然在床上時他也都是在上的吧?燕一送他這塊麟型白玉是……想反攻嗎?

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個兒被燕一壓在身下的畫面,終於沒忍住地抖上三抖,他冏著一張臉,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麼問才好。

「你、你……你……」
「不喜歡?」看著對方變來變去最後一路青到底的臉色,燕一也忍不住擰起了眉,跟著伸手自懷裡又掏出了另一樣東西出來。
將東西放在掌上遞至對方面前,「我讓人按著這個樣式弄了另一塊成對的出來,不像嗎?」

皇甫霆沒有回答,更正,他應該是無法回答,早在對方將那東西遞至他面前時他就已經忍不住地看傻了眼──燕一手裡躺著的東西,竟是他當年綁在對方腰帶上的那塊麒型白玉!

「你、你……」結結巴巴地最後用力嚥了口口水,這實在是太讓他驚訝了。「這東西怎麼……」不對,問怎麼會在你那好像怪怪的,搞得像是自個兒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事,但是問為什麼你會有……這不是和上面那個一樣嗎?

看著對方好似真的嚇到一般,燕一突然覺得有趣了,瞇了瞇那雙圓眸擺出了一臉寒霜:「你給我的,你忘了?」想了想複又補充道:「六歲,御花園。」

看著對方一臉你忘了就完了的臉,皇甫霆只想大叫。
「怎麼可能忘了!」一邊吼著還一邊用力地把頭甩得跟波浪鼓一樣。
娘啊他剛才還在那裡抱怨著某人的沒心沒肺,卻突然就給他來這麼一下,鬼域的術法已經到了能窺人心神的地步嗎?
還是說救世之子和別人……別的鬼特別不同?!

聞言,點了點頭也懶得再多刁難對方,燕一伸手指著桌案上那枚麟型白玉,然後將手裡那塊麒型的再次收回自己懷裡放好後說道:「既然沒忘,那就是給你的。」

被人這一連串動作給弄得有些眼花,皇甫霆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整理一下這眼前的混亂,先不說送這塊麟型白玉給自己是什麼用意……這人說要回鬼域難道不是像往常那樣回去住一陣,而是專門回去拿這塊玉的?

轉了轉眼珠子,想了好半晌後,皇甫霆伸手拉過對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裡,「怎麼會突然送我這個?」最後只挑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題問。

低頭看著對方的臉龐,好一會後他才斂著眸子低聲回應道:「你一直很在意它。」
跟著放鬆了身體任對方將自己拉坐在那腿上後,彷彿像是要解釋什麼般,一臉認真地開口再道:「我從來沒有忘記。」

自己懷裡好好收著的那塊玉,和當年那個惡作劇地在他臉上戳來戳去,卻又給了他一個好溫暖的笑容的小男孩一起,陪著他在暗不見天日的陰冷鬼域裡過了好長好長一段日子。
他怎麼可能會忘記?又怎麼忘得掉?

那是開在他晦暗的生命裡唯一一朵美麗的笑花,曾經他也遺憾著有生之年他大概是再也無法碰觸這朵美裡的花,卻沒想到,鬼域裡那讓人無法捉摸的王會將他送到這兒來,讓他以男子之身成為了對方的后。

他一直在皇甫霆不知道的地方珍惜著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讓對方知道。
直到他實在看不下去對方老是望著他一副欲言又止,可又說不出口只好含淚吞回肚子裡的模樣。

看著對方滿臉認真的模樣,皇甫霆差點沒忍住心裡的悸動。
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原來當年那個漂亮的小娃娃和自己一樣從來沒有忘記過對方。
嗷嗚嗷嗚,這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可愛!?讓他喜歡到心肝都要發顫的地步。

忍不住緊緊抱住身上的人,低頭用力在那人耳根頸間啃下一口,像是宣誓般說著:
「我會一輩子都待你好的。」會一直待你好、很好很好的,所以「……下次不管去哪裡都要帶上我!」

望著對方聽到他的話後一臉訝異,接著微笑著點了點頭,皇甫霆在心裡哼了哼。
管他什麼危險什麼與禮不合,他老子要陪著他的后回娘家有誰能管得著?為了不讓燕一被帶壞什麼的,龍潭虎穴他都要跟,區區回娘家而已,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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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穎‧Moy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